12月17日晚，洛阳钼业和Evolution Mining Limited（以下简称“Evolution”）双双发布公告确认，以7.56亿美元出售Northparkes Mines铜金矿（以下简称“NPM”）80%权益的交易完成交割。
作为洛阳钼业首个海外资产，10年间，洛阳钼业通过NPM的买入到出售，不仅完成资产的吞吐，A股市值从不到百亿元上升到千亿元，从小县城里的企业成长为国际化资源公司，更折射出时代变迁：基于中国工业化需求和必然会“走出去”收购优质矿山的发展规律，中国矿企由小到大、由弱到强、由懵懂走向成熟。
世易时移，当洛阳钼业与NPM的10年“故事”谢幕之际，外部形势已发生巨大变化：包括洛阳钼业在内的中国矿企，不得不在地缘政治格局深刻调整、ESG成为刚性指标的背景下，去探索更多非西方国家的优质矿山。
而本次出售NPM，将为洛阳钼业带来2.52亿美元的净收入，进一步增厚其现金储备。截至今年9月30日，洛阳钼业持有现金及现金等价物余额为311亿元人民币。巨额现金储备在手，洛阳钼业的下一个资产布局值得业界关注。
出售NPM就像嫁女儿：依依不舍与理性抉择
“就像女儿长大了出嫁，既感到高兴，又依依不舍。”12月18日，洛阳钼业一位内部人士称，12月5日举行的集团全球业务会上，管理层谈到，“出售NPM当然是公司当下正确的选择，我们对此有广泛共识。但NPM在洛钼10年了，又是走出海外的第一个资产，对公司意义非凡，从感情上非常难以割舍。”
2013年12月1日，洛阳钼业与矿业巨头力拓完成交割，NPM正式加入这家中国企业，成为其第一个海外资产。2023年12月17日，洛阳钼业宣布，向Evolution出售NPM铜金矿80%股权的事项完成，NPM成为其退出的首个海外矿山。
进退之间，不舍之情在洛阳钼业官方表态中亦清晰可见。交割次日，洛阳钼业推出《十年之约，感谢有你》的官方短片，充满感情地表示，“告别，是为了更好的相逢。十年相约，感谢有你。”
洛阳钼业12月5日和17日发布新闻稿，强调了NPM的历史贡献，称“公司和NPM一起实现了一个又一个里程碑，向业界展现了我们的整合和运营能力，获得员工、合作伙伴和社区等利益相关方的高度认可和尊重，为公司这几年海外拓展奠定了基础”，并特别称赞对集团ESG的贡献，“NPM的全方位‘零伤害’（Zero Harm）管理理念和经营模式作为ESG最佳实践，为洛阳钼业全球各矿业运营单位提供了宝贵借鉴”。
情感上的不舍是“复杂心境”的一面，但在商言商，对洛阳钼业而言，这是理性而正确的选择。NPM于1994年投入运营，经过近30年运营，NPM资源品位逐年下降，处理能力也难获得大的提升。2022年，NPM（按80%权益计）铜金属产量2.4万吨，税后净利润1600万美元。随着洛阳钼业位于非洲刚果（金）的KFM 和 TFM 陆续投产和扩产，NPM铜产量在公司占比将降至5%。同时，洛阳钼业在澳洲拓展新业务发展的可能性小，NPM项目作为孤立运营项目，很难产生协同效应。出售NPM有利于洛阳钼业聚焦核心资产和重点地区、提升管理效率、拓展大型开发项目。
近年来，西方尤其是澳洲本地公司对澳洲矿业资产青睐有加，黄金公司对于拓展铜矿资产更是兴趣浓厚，因此这一并购得到澳洲资本市场的支持。Evolution通过收购NPM，进入铜这一新的金属品种。《华尔街日报》报道，NPM位于Evolution熟知的地区，预计收购NPM后铜将占该公司2024 财年总收入的约30%。
这意味着：NPM是Evolution重要的新价值“锚点”，或能成为Evolution盘活旗下其他资产及产生联动效应的重要平台。这解释了为何洛阳钼业获得了市场普遍认不错的出售价格。截至2022年底，NPM累计实现盈利约24亿元人民币；交易完成后，洛阳钼业获得2.52亿美元的财务净收益；洛阳钼业自2013年收购以来，实现约15%年化投资回报率。
NPM在洛钼这10年：中国矿企“国际化1.0”缩影
从投资角度，NPM无疑是成功的。业内观察人士指出，从买到卖，洛阳钼业与NPM共同经历的这十年，也是中国矿企“走出去”的缩影。
全球矿产资源分布的不均衡，决定了矿业企业必须突破国界、地域限制，在全球配置资源。国际化是矿业的内在逻辑，中国矿业行业是我国最早“走出去”的行业之一。从上世纪90年代起到2010年前，中国矿企走出去尚处于探索期，央广《天下财经》早年曾统计，“十一五”期间（2006年-2010年），中国企业海外矿业并购的失败率超过95%。
2010年至今，中国矿企国际化逐渐走向成熟，即：更明白基于公司实力和矿业发展规律“自己想要什么”，优质资产的收购屡见不鲜；收购时，更合理地满足“对方想要什么”，同时不排斥联合开发；收购完成后，主动求变，用符合公司实际的方法更好地运营公司。这可称之为国际化“1.0时代”。
在收购层面，洛阳钼业在刚果（金）的TFM矿和KFM矿、紫金矿业在刚果（金）的卡莫阿-卡库拉铜矿、铜陵有色的厄瓜多尔米拉多铜矿、中国有色的赞比亚谦比西铜矿，无不是高品位资源。
或以投资的方式寻找优秀的公司标的——江西铜业投资第一量子矿业18%的股份、宁德时代一度投资锂精矿供应商皮尔巴拉公司8.24%的股权。或与矿业巨头共同开发和建设世界级项目——西芒杜铁矿的参与方就包括力拓、中国铝业、中国宝武、魏桥铝业等。
在运营管理层面，洛阳钼业目前全球海外矿业板块均实现“中方主导、中外融合共管”的管理模式。以KFM项目为期两年多的建设为例，各个关键节点，均由有经验的中方管理层制定方案；在执行环节，中方与刚果（金）中高层干部互相配合和补位，共同完成阶段性目标。
中国矿业的国际化“1.0时代”成果显著。自然资源部中国地质调查局国际矿业研究中心发布《全球矿业发展报告2023》（以下简称“《报告》”）显示，全球50强矿业公司名单中，中国公司最多，上榜的中国矿业公司达到10家，较2021年增加两家；截至2022年，中国矿业公司数量达到11620个，同比增长10%。
“2010年至今的十多年时间，中国矿企从探索期迈入国际化‘1.0时代’，实践了属于自己的‘走出去’方法论和流程。”上述业内观察人士表示，就像洛阳钼业出售NPM，完成了从购买-持续融入母公司-积攒国际化经验-稳定的财务回报-理性出售的完整闭环。
三重新挑战：中资矿企开启国际化“2.0时代”
时移世易，中国企业“走出去”的“1.0时代”落下帷幕。
近几年，一个肉眼可见的变化是：地缘政治格局与10年前有天壤之别。
2022年11月2日，加拿大创新、科学和工业部对外公告，基于对加拿大国家安全的考虑，政府要求中矿资源、盛新锂能、藏格矿业3家中国公司剥离其在加拿大的资产；2023年3月，宁德时代出售了皮尔巴拉公司全部股份；2023年12月8日，加拿大国会议员对盛和资源收购加拿大稀土公司Vital Metals提出了质疑……
“从矿业发展规律看，中国矿企还是会看西方国家的资产。但与‘1.0时代’相比，很难再顺畅地买到了。”上述业内观察人士判断，“这是国际化‘2.0时代’一大特点：地缘政治格局之变，将重塑中国矿业资产布局的方向。”
洛阳钼业在出售NPM时也坦承，考虑到地缘政治变化及中长期趋势，NPM项目作为公司澳洲基地的战略价值大幅削弱。出售NPM后，洛阳钼业旗下贸易公司IXM仍将包销NPM的产品，但上游资产布局在中国、巴西、刚果（金）、玻利维亚和印度尼西亚等国家。
ESG成为刚性指标是“2.0时代”又一个特征。安永发布的《2023年全球采矿及金属行业十大业务风险与机遇》指出，ESG是采矿及金属行业企业的“首要风险和机遇”，且其范围和复杂性正不断扩大和增加，ESG问题对采矿企业运营的影响无处不在，已成为企业战略的必需部分。
第三个特点，基于“1.0时代”打下的基础，更主动地参与到商品定价权争夺中。尤其近年来，随着中国新能源汽车产业突飞猛进，中国矿企在镍、钴、锂等新能源金属产业的布局处于全球领先位置，如金属钴，洛阳钼业有望成为全球第一大供应商。如何在现有规则下一边布局权益矿、一边改变关键资源定价权受制于人的现状，成为中国企业必须思考的话题。
综合而言，上述业内观察人士认为，国际化“2.0时代” 对中国矿企提出了更高的要求，要具备三重能力：深度应对风险的能力、实践高标准ESG理念的能力、在国际话语体系下争取定价权的能力。这三重能力相辅相成、互为前提。
面对新挑战，包括洛阳钼业在内的中国矿企积极寻求破局。自2021年中至2023年4月，延续近两年的TFM权益金是矿业行业应对新的地缘政治格局的焦点事件，最终得到了比较好的解决。洛阳钼业总裁孙瑞文在总结TFM权益金谈判经验时说，“高水平、体系化应对复杂局面的能力，是矿业公司的‘必修课’，是衡量运营管理能力的‘一把尺’，是国际化资源公司必须具备的核心能力”。
ESG是有效应对复杂变局的“法宝”之一。在谈及应对TFM权益金问题时，孙瑞文坦言，洛阳钼业高度重视ESG工作，坚持以国际ESG标准管理和运营，公司在全球权威的MSCI ESG评级中排名AA，居全球行业头部地位，“正是因为我们严守合规合法底线，持续为刚果（金）各利益相关方创造价值，才能顶住外在压力，赢得刚方友好人士和有识之士的支持，取得好的结果”。
而在定价权方面，中国矿企同样在尽力应对。洛阳钼业2019年完成并购全球第三大独立金属贸易商埃珂森，探索矿业与贸易结合，希望帮助中国在商品定价上有更大话语权。定价权尤为任重道远，新“话语体系”建设既需企业自身对市场规则的深刻理解、主动参与金融交易等，也有赖于国家的宏观政策及人民币国际化的进程等。
未来：下一个优质资产在何处？
回到洛阳钼业出售NPM本身，现在市场在猜测洛阳钼业的下一个优质标的。
事实上，过往每次收购行动前，洛阳钼业均会有资产“吐故”动作。2013年收购NPM前，洛阳钼业曾整合旗下冶炼板块的资产；2016年，曾在A股进行过180亿元的增发……
孙瑞文说，“我们深知未来的成长空间在于持续不断地去获取最优质的矿产资源，目前公司现金储备充足，将继续按矿业行业规律，在全球范围内寻找合适标的。”
根据公开消息，2021年以来洛阳钼业管理层先后与赞比亚、阿根廷、巴西、沙特、智利等国的官员见面，就相关议题进行讨论。
“在国际化‘2.0时代’下，布局区域大致可以判断：亚非拉地区。从资产角度，大概率是与能源转型密切相关的金属品种，比如铜既是新能源金属，又是传统工业金属。”上述观察人士分析道，“这不仅是洛阳钼业的选择，或是诸多中国矿企的选择。”
《华尔街日报》近日分析，全球采矿业正在经历多年来未见的交易浪潮，与全球整体并购活动的平静形成鲜明对比。矿商们正在竞相争夺对全球能源转型至关重要的一系列商品，如用于制造电动汽车和可再生能源基础设施的铜。纽蒙特最近收购澳大利亚最大的上市矿商纽克雷斯特，部分原因是“为了增加在铜市场的敞口”。
随着锂价跌破10万元/吨，锂矿的收购机会也放在洛阳钼业面前。
洛阳钼业董事长袁宏林此前表示，“放眼全球市场，新能源产业长期向好，对锂资源的需求一直都在，同时在‘双碳’目标加持下，未来锂电产业链的市场空间仍然较大。公司并不会太着急去‘抢滩’，要按照矿业公司的本质去做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。”
事实上，无论是探索期，还是“1.0时代”或“2.0时代”，跟随时代大势并“按矿业规律办事”才是永恒正确的答案。